2022存档:困惑们嘭地一声炸开了

那些无法接住的情绪与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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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11月和12月的记录。现在再来看,已经完全不会感到难过了。事实上,是从这件事情里,我开始思考工作内容的安排机制、各个项目之间的关系,以及前几天跟机构伙伴提出的“项目连贯性”、“学生的用户旅程”等问题。

落到具体的人身上,我希望W能够更方便地找到我们,不论是通过某个项目,还是单纯来玩,都可以。这样TA或许可以感受到更多的连续性,TA不用被固定在某个项目里,被安排给某个社工去接触。TA或许可以一直一直跟自己喜欢的社工保持联系。

关于W,还有一件令我印象深刻的事情,其实也是TA在剧本里的那段台词:“有些人关注我或帮助我,是否因为自己的职校生身份。我开始有了新的讨厌,讨厌自己受到关心是因为职校生身份,我为什么不相信自己本身就值得被关心,我对自己的职校生身份产生了厌恶。”

不论是第几次听这些话,我都会感到内心在小小震动。对自己的职校生身份产生厌恶,这是很多同学身上都会出现的情况,但W不同,TA是从无到有。是什么让TA产生了这样的感受呢?和前面说到的“不持续”有关吗?和我们反复提及的“身份”、“标签”有关吗?和其它同学表述的“自我厌恶”与“身份自卑”有关吗?

我有点不知道怎么接住这些表达。后来跟协作者Z聊,TA说与W沟通了——但这个结似乎并没有完全解开。那几周,W参与戏剧小组的状态也不好,和以前的投入度无法相提并论。后来TA去了亲戚家,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换了个环境,似乎状态更好了。但那些问题以后可能还会涌现的吧。我们以后应该在这个话题上,多和TA交流吗?或者不直接切入,而是多做一些陪伴呢?

但我又觉得,没有那么悲观,这可能是一个过程。如果说之前没有意识到这个身份,现在有了变化,尽管过程中有许多不好的情绪,但也是“看见”的发生。是否看见了以后,才能更多去讨论,去正视,去理解或者超越呢?但这只是理想状态,事情也有可能会向另外的方向发展。更重要的是如何接住。下学期请大家多邀请TA来玩吧!


为什么关心我呢

“你们是因为我这个人而关心我,还是因为我作为职校生的身份?”
 
这个问题像一把利剑。我以为自己很清楚,但并非如此。是啊,是因为什么呢?这样的失焦是常态吗?
 
回到教育体系之内,并不能解决我的困惑:因为在教育体系的评价中失利,所以就要关注吗?我无法信服,更重要的是,在跟同学面对面的交流中,这种话常常是无效的。
 
那是因为什么呢?因为会成为工人,所以值得关注吗?是有力量的,是重要的,所以值得关注吗?
 
回到我最初的关切,是因为污名,是因为劳工面向,但当一个具体的同学站在我面前,我就会失语。怎么说都是错的,都是充满不安的。

这是12月初的记录。一些困惑被重新展开,但我好像有了新的理解。理解是在戏剧小组里开始的,接着在和几个同学的线下相处中继续流淌了。

戏剧小组中,我和7月一样,透过同学们的表达远远地抚摸到了一些创伤,有的是在任何学校都可能发生的,有的则是职校特有的。比如Y在升学上的苦恼和过往经历带来的更沉重的升学压力,以及初升高过程中本身就存在的户籍不公;比如Z曾经对中职学历的不满,现在想要升本的愿望,还有由自身职校生身份带来的诸多不自信;比如D曾提到过的隐藏学历的事情;比如L说过的在高职课堂上学不到东西;比如G早早就想着去打工兼职;比如P在初中以后的流水线经历,以及当时对职校的渴望;比如X提到的升学的目标和愿望,以及正在付出的努力;比如W对职校生身份的质疑和“厌恶”,以及被当作一个人来关心、来爱的渴望……

 

这样说起来真的都和“职校”紧密相关。认识到这一点,如何去做下一步工作呢?戏剧小组做的是表达和呈现,但这里面折射出的问题如何去解决呢?或者不说那么远吧,如何去跟同学们讨论呢?可能只有开始讨论起来,这样的困惑才会少一点。

 

昨天,我在办公室写总结,A和H在旁边聊天,讨论起了学历。A说起以前发生的事情,TA们聊到”职校有些老师也看不起学生“,”那个老师可能觉得职校生都不看书的,结果发现有个学生居然说喜欢看王小波,立马就另眼相看了“……TA们有很多理解,很多珍贵的发现。这些发现就从TA们的经历中来,在某种程度上,TA们同时成为自身生活的体验者和观察者。

 

也许,并不需要避讳”职校生身份“吗?但并不是所有同学都跟A和H拥有一样的思考,所以并不是所有的讨论都这样轻易。

 

关于A,还有一个情景。那天在办公室楼上,我和L、A聊起了新的项目,邀请A参加。TA表示感兴趣,并且说可以带自己在B机构认识的朋友来。L回应道,我们就办一个中专大专生的社团还是空间啥的(我可能记错了具体是什么)。A“哦”了一声,把手放回腿上,愣了一两秒,TA仿佛才明白这个活动是针对职校学生开展的。后来TA做了其它回应,但我有点忘记了。TA那一瞬的状态留在我的脑海里,我不知道这样的限定对TA来说是否是一种身份的提醒。在B机构,TA不需要时刻意识到自己的身份,TA是一个志愿者,面向的是工人,TA考虑的可以是很宏大、甚至与己无关的东西;但在学堂,TA在更多时候,被当成一个职校学生来看待,来对话。这是TA的身份,但这或许不是TA已然面对、接受的身份。这种感觉就有点像,一个农村出身的孩子,升入大学后,开始从事一些公益工作,在这些工作里,TA可以很真诚地去思考自己在知识上相对于工人或农民的优势,去思考其中存在的差异和等级;对TA来说,更难的反而可能是面对自身的过去,即一个从农村、小地方来到大城市的人,在阶层、地域流动中感受到的种种不安、挫折、自我怀疑、自卑——有的时候是故意的逃避,因为硬邦邦地面对自身,可能是痛苦的,而且会触碰那些很脆弱的地方。

 

还想到,孙老师来的那天,S和H开玩笑介绍自己说,“我们是L老师的服务对象”。当时我笑了出来,我在这样的幽默里看到了一种自信,或者说至少是对身份的思考。谁不会思考自己的身份呢?以前在工人社区机构做志愿者,我不断思考自己相对于工人的身份,工人们其实也在打量我,思考你这个大学生为什么要来啊,感受着我对TA们的尊重是否真实。在这里,我思考面向学生时的身份,思考学生的身份,学生也在思考自己的身份,思考我们的身份和来意。这种双向的思考,才是有可能通向平等的。

扯了好多,回到”为什么关心我“这个话题,可能是由于这几天来办公室的学生都在B机构做志愿者,本身也比较关心社会,所以我的思考有了新的面向:未来同学们很可能会成为蓝领工人,同学们的意识决定了未来工人的意识。


社团,一个很好很好的比喻


在聊新项目的时候,L说这就像创建一个社团。哇,我感觉思路一下子被串起来了,就有点激动。可能这种理解并不局限于这个项目,它根植于我一直存在的困惑。


有时候我会想,我对大多数同学是不是没有真正的热情?一些虚构的热情,想象中的热情,流于概念的热情。太熟悉了,不是吗?像很多人一样。那种喜欢、吸引我的情感沉寂了,调动不起来。只有少数同学会让我产生这种感受,可是我面对的是更多同学。在这方面我做得特别不好。

 

这同样是12月的记录——为什么在12月思考了这么多让自己难受的话题?

 

是不是没有真正的热情也是可以接受的?我们的工作,需要的是对每个人的热情与爱吗?在这一点上,我时常感受到自己作为一个人和作为一个“社工”(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身份)之间的冲撞。就像X写的“爱自己”,在工作中,我有时不那么爱自己,性格里存在的“讨好”与“害怕造成伤害”的元素,在身份的加持下,被放大。

 

但同时,在这种环境里,我更能意识到我的做法存在问题。

 

我想把学生当作平等的人去对话,所以是会与某人、某些人产生冲突的,除了那些令人感叹的匹配、心有灵犀,在很多交往中,没有冲突也很难有理解。我害怕自己没有把学生当成平等的人,而是当成服务对象——不喜欢这样的关系,也一再提醒自己,不能习惯接受这套语言。

 

但这是多么理想的状态,实际上又是怎样呢?实际上,在面对同学们时,我可以做到倾听、包容、尝试性的理解,但没有更多交流,没有动力牵引着我去主动交流。

 

我以为这就会是常态了,但有了办公室后,和同学们的接触突然就变多了,好像很多东西都在变化。昨天看到爽在群里说搬办公室像一个转折点一样,我自己的体验和期待也是这样的。其实过去半年的工作,大多数时候都是没有实感的,虚无和无意义挫伤着我对很多东西的热情,转折点确实是从线下办公以及戏剧小组线下排练开始的,和来这里的同学的沟通变多,彼此了解了更多。

 

可能也是这几天来的同学的特殊性(TA们都对社会议题感兴趣,有尝试做一些思考和实践),让我感觉有些熟悉,确实像在学校做社团时面对大一新生招新,当时看见那些对社会有思考的同学,也会感到开心,想要交朋友,想要一起参加活动。夏天的时候,面对D也是这样,喊TA一起去时代美术馆看展、看电影,一起去练功推手——那些自己感到很棒又觉得对方可能会感兴趣的活动,都想拉着TA去;那些符合TA的兴趣而我又觉得不错的书,都想塞给TA看。这好像是我表达“喜欢”的模式。

 

以前不知道怎么定义,直到L说“社团”——噢这好像更接近我心中对于跟同学关系的定义,一种共同成长的关系。只是我依然存在困惑的是,我其实并不能对每个同学都产生类似的感受,或构建类似的关系,在这一点上,社团也是如此,因为社团招来的新同学至少是对相关话题感兴趣或者有相关兴趣的人。我对一些同学更有热情和兴趣,和TA们相处更舒服,也愿意付出更多支持——但我不知道,这样是可以的吗?有没有人讨论过类似的问题呢?好像在这个话题上,我一直都是自己摸索,也没有答案。虽然我相信自己能对所有同学做到“不伤害”以及“有需要时可以找我”,可还是会联想到小时候很不喜欢的“偏心”。

 

不同同学有不同的需求,有的同学的需求可以通过心理团辅满足或一部分满足,有的同学的需求可以通过其它活动满足——是这样吗?

 

有太多困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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