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群中取暖

 hi,第一封newsletter,第一次用博客。这两天广州有点冷。我在打字,手冻僵了,光标和手指都跳跃着。

大约三个月前产生了开通博客的想法,一方面感受到当时正在使用的平台愈发不友好,一方面想写点珍藏在心里的东西。那时候刚看完说唱新世代,想写夏之禹,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也没动笔,关于它的待办事项倒一直躺在电脑里,几个简单的字符被我无限往后推移。

再后来,广州封了,我陷入一种普遍却难以真正面对的情绪里,每天都有痛苦在滋生,离开此地的念头从所未有得强烈。过了一阵子,看见康鹭片区城中村发的通告以及人们露宿街头的照片,开始和朋友们做一点事情。那段时间,虽然经常哭得头疼,但好歹是有了一点活着的感觉。此起彼伏的抗议,爆发在各个城市,各个被水马包围的城中村,富士康,学校。随手打开的视频,都是人,流动的人,挥手的人,呼喊的人,流泪的人。走到大街上,却空荡荡的,我所在的城市仿佛死去了一样。彼时彼刻,城市看得见的苦难和活力,在城中村折叠、释放。

现在解封了,如果我们对解封的含义足够包容的话。

我可以坐在餐馆冰冷的凳子上,看着钉在墙上的菜单,做选择,五分钟后吃下自己的选择。街边这家拉面店是一个月前开张的,伴随着“暂停堂食”的标语,庆祝的花束摆了三五天就被撤下了。现在是它第一次招徕堂食的顾客,不过前阵子外卖生意看起来也不错。我好想和店员说话,但是没有开口。

我可以站在重又热闹的街道,纠结这会儿去哪里转转,偶尔会感到眩晕。但我必须要直面“不戴口罩”带来的压力,放开以后,大家决定把口罩焊在脸上。邻居提醒我,戴好口罩;奶茶店店员提醒我,你好,请戴好口罩。

康鹭城中村的水马移动了位置,人们可以进去了,但是街上依然有露宿的人。解封了,对TA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可以顺利返乡,这是好的结局吗?也许相比两周前,确实如此。但清退是事实,不因放开而改变。放开让清退变得看起来更加温和、容易、不容置疑。

两周前,是什么样的呢?脑海里缓存着一些破碎的叙事。

政府曾经计划将50所学校作为解隔人员的安置点,但政策不完善,家长们激烈反对,最终计划没有成行。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感到难过。的确,家长们的害怕与排斥是可以理解的,但关于病毒的污名和关于城中村的污名结合在一起,让人难过。

解除隔离后的工人们无家可归。回城中村吗?村里被封了,回不去。返乡吗?一切都那么突然,当初只带了两三件衣服去隔离点,家当都还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离过年还有好久,没挣到钱怎么办,如果有小孩,小孩的读书问题以后怎么解决?在街头露宿吗?桥底,江边,地铁口,地下通道,好不容易找到能住的地方,那里却被水马围了起来,说影响市容。还有地方可以去吗?非封控区的居委、社区发文提醒居民们,不要收留TA们。

还有一些即将被忘记的舆论。

是城中村里的人让解封变得遥遥无期吗?工友们冲卡,被骂“不守规则”、“湖北佬”、“让广州人一起受罪”。这些污名没有得到理解与澄清。也许并不是防控制造了分化,它只是让分化变得更加明显。高风险区和低风险区的精细划分,同样是一种分化。低风险区、已被解封的人,还会去关心那些依然无法出门的人吗?

关于病毒的说法转了180度的弯。Z说,在这一点上,他深刻意识到知识与权力的互相作用。的确如此,从自上而下的、统一的污名化,到遍地开花的科普,不过一夜之间的事情。我只能依赖着对心碎感的记忆,记住对病毒与一些人的污名曾经如何存在。

在一些交流群里,湖北人和广州人对骂。“湖北佬”被要求立马离开广州,“不喜欢就滚”。广州人得到的回击是“收租佬”——劳动者对食利者的反击。与之相应的是,对“外地人”的指认,持续不断地出现在近期的抗争中。似乎病毒与动乱都是外地人带来的,是外地人打破了此地的宁静。广州则得以在这样的“内部和谐想象中”维持着一以贯之的体面:解封之前,广州乖乖地等待,遵守规则;解封之后,广州恢复了烟火气,“敢为天下先”,重新变成了那个包容先进的城市,仿佛裂痕从不存在。

也有一些夹杂着遗憾的美好。

看到志愿者S发了这样一段话:“最高兴的事,就是这样的。说着自己是躺平咸鱼的D(某工友),逐渐成为了露宿者们的临时班长,一边吐槽‘S你把我当助理了吗’一边尽职尽责地为一起滞留的同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并不是爱心、志愿、公益之类的,而是我们能和人站在一起、建立联系,并让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持续下去。”

感觉特别好。甚至联想到之前一些劳工活动的契机:因为工人们的自发行动,朋友和工友们建立了深厚的关系,这种关系是在共同争取权益的过程中建立的,因为TA们彼此认同为伙伴。在危机中,联系建立了起来。如果只是依赖访谈等活动,无法建立起这样的关系。

这个思考回应了我最近的困惑。在救援行动中,工人们成为被救助者。我认可这些行动的重要性,但同样期待着其它事情能够发生。我期待的可能是某种拒绝——实际上,它发生了,只是被污名化了。而这段时间我所做的事情,也没能往这个方向推进。所以,有时我会觉得,我有什么资格做这样的期待呢?我们都是被封锁的人,我没有勇气,又凭什么将希望与风险寄托在别人身上呢?

喔对,在广场,把一些郁结、渐冻的情感吐了出来,和人群混在一起,等待它们慢慢融化。明明有危险,我却感受到安全。我想,我也在练习,练习勇敢,练习在这里生活。对面穿着制服的人,面无表情。在想些什么呢?也会流泪吗?传来琴声,我有点感动,有点无措。

如果有下次,我希望什么被听见呢。

近期狠狠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几个以前没有在这方面交流过的朋友找到我,或者回应我。和大学室友V的聊天让我觉得很开心,就好像,重新认识了一个朋友。世界因自我呈现而与我共现,嗯。

毕业以后很少发跟学校有关的内容。一方面觉得那些东西和我没关系,另一方面是我不认同学校的很多事情,我也并不受学校欢迎和喜欢。但看到这次学校内抗议的视频和照片,我感受到“它和我有关”。我也相信,如果在学校,我会站在那里。联结感是这样真实,以至于我开始想念一些朋友。

被朋友的这句话触动了:“我现在有点被冻着了。在人群中取暖。”

嗯,其实最近和学生们之间也发生了一些有趣的故事,但是现在太晚了,我想下次再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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